在一场“法庭辩论核心技能”的研讨会上，一位嘉宾感叹，很长时间没有进行过法庭辩论了，认罪认罚背景下，真正的法庭辩论已经寥寥无几了。

这一声感叹道出了刑事行业的现状：在认罪认罚的背景下，运用法律技能辩护的情况越来越少。

法律技能究竟还有多大作用？

我想起了L某受贿案件二审的辩护过程：

某领导L某被指控，在负责监督抽取评标专家的工作期间，利用职务之便，帮助C某进入专家评审组，数次收受水利厅工程投标专家库成员C某的贿赂，共计20万元。

一审法院判决，被告人L某犯受贿罪，判处有期徒刑十年。

作为L某的二审辩护人，我发现该案在证据方面有很多问题：

行贿人C某的笔录有以下几个问题：

从取证程序来看，行贿人C某的证言是在宾馆形成的。但是当时的刑诉法第97条规定：侦查人员询问证人，可以到证人的所在单位或者住处进行，必要时也可以通知证人到人民检察院或者公安机关提供证言，不得另行指定其他地点。显然，侦查人员取证的地点违反了上述法律规定。

从证据的客观性来看，C某陈述的自身履历，有5处与事实不符。

更重要的是，行贿人C某是本案的直接利害关系人。C某是帮包工头向L某送钱，C某拿到包工头20万后，要么送给L某了，要么是自己留下了。谁拿了钱，谁就可能涉嫌犯罪，因此，无法排除C某自己拿钱而推卸责任。

L某讯问笔录的问题更多：

首先，L某的所有讯问笔录都没有讯问人、记录人员的签名。根据当时有效的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印发《人民检察院侦查贪污贿赂犯罪案件工作细则（试行）》的通知第七十条，讯问笔录的讯问人、记录人应当在笔录上签名。而本案已经到了二审阶段，笔录上的签名问题仍未补正。

其次，L某的一份5页的讯问笔录中，有4页是“粘贴”以前笔录内容组合而成， L某回答问题的内容、字数、标点符号甚至是错别字都一模一样，笔录的“粘贴”率达到85%。

另外，笔录中的部分内容也不符合客观事实：

关于贿赂款的存放地点，L某陈述，该笔款项放在自己家厨房的壁橱里，壁橱很高，一般人够不着。然而，经过实地走访勘察后，我发现，L某家的壁橱并不高，只有1.60米，一般人都够得着。

关于贿赂款的使用，笔录上记载，收受的贿赂款用于归还自己家的房屋贷款。可是，我从中国银行及股市的交易部门调取单据，上面清楚地显示，L某家的房贷是其股市上转出的钱归还的，与本案案款没有任何关系。

L某第一次被带进讯问室，在里面待了24个小时。

若侦查机关是全程不间断录像，那么证明侦查机关对L某进行了24小时以上的连续讯问，属于疲劳审讯。

若未录到24小时，说明侦查机关没有进行全程不间断录像或者剪辑了录像，不符合《关于讯问职务犯罪嫌疑人实行全程同步录音录像的规定》中所要求的应当“全面、全部、全程”录音录像。

关于贿赂时间，C某称是在某年9月开标前两三天，给L某15万元；L某说是某年9月初。但是，其他证据可证明，C某当时还没有收到准备行贿的钱款，即C某当时并没有15万元。

关于贿赂地点，行贿人C某称是在他的办公室，但是C某在行贿的三个月前已经不去单位上班了。而L某说是在中医院对面的茶楼，但是中医院的对面从来没有过茶楼。

我调取了该工程招标过程的相关资料。其中，《施工监理招标专家抽取名单》可以表明：

1. 招投标的专家选取是按《招标投标法》及其《招标投标法实施条例》规定的程序进行的；

2. 评选专家是有纪委的监督人员在现场监督进行的，L某没有舞弊行为。

因此，L某没有利用职务便利，违规帮助他人。

基于上述情况，在庭审中，我提出：

故，现有证据不能证明L某收受了20万元好处费，一审判决书认定L某构成受贿罪，证据不足。

出庭检察员认为：一审判决书认定事实清楚，证据充分，适用法律准确，建议维持原判。

二审法院经过开庭审理后认为：L某犯受贿罪的部分事实不清、证据不足，撤销原判。

为什么二审裁决“撤销原判”，而不是“宣告无罪”？

我办理的无罪案件，大多数是因为取得新证据，证明了另一事实，改变了指控，被认定无罪。

本案的辩护是从证据的角度分析，对证据的来源、合法性以及客观性进行分析质疑。用这种方式辩护，进入到庭审阶段，尤其是法庭辩论，会很激烈、很精彩，也很热闹。但是，最终的裁判结果往往不能令客户满意，这就是现实。

所以，只提出证据不合法、不客观以及合理怀疑等，这种辩护方案完全是没有问题的，但是，让法官判无罪，似乎越来越难。

虽然，法律规定律师的职责就是提出被告人无罪、罪轻的意见，但实际上，辩护人只提出意见，赢得无罪判决的情况正在越来越少。

就本案而言，我们积极地调取了一些证据，比如说，存放贿赂款的位置的证据；从银行和股票市场调取支取房贷的记录等。这些证据对辩护意见起到了一定的支撑作用，但二审判决结果表明，这些辩护工作，还没有达到让裁判者敢于判无罪的程度。

其实，现实中的裁判规则，为我们设立了更高的无罪标准。